悼我的朋友謝婉雯
(屯門醫院五月十六日追思會及中文大學五月十八日追思會悼詞)

我覺得今天我能夠站在這裡為謝婉雯說幾句話, 是一種榮幸. 但我更希望我從來都沒有這種榮幸.
我是她的醫學院同學, 五年班住宿舍時她就住在我斜對面. 畢業後大家雖然同在屯門醫院工作, 但因部門不同, 很少碰面, 直至近兩年部門合併, 才又熟絡起來.
四月三日晚上, 我在家中收到一個電話, 知道她剛開始發高熱. 我知道她剛剛才在SARS病房工作過, 我知道這意味著甚麼.
當晚我陪伴她入院, 照第一張肺X光片, 當時一切正常. 待入了SARS病房, 我急不及待張羅給她照HRCT, 我們早商量好, 如果X光片沒事, 就要照CT. 在CT房裡, 她躺在床上, 我看著螢光屏上的一格格掃描, 也還都是正常的, 我趕緊跑上病房將好消患告訴她. 口罩下我看不見她的笑容, 但語調明顯輕鬆. 她想起忘了帶拖鞋, 我說不如到樓下7-11買, 但身上又沒有錢, 結果還要問當晚當值的同事借. 那些拖鞋錢, 到今天還沒有還.
當值的同事也是稔熟的, 正在惆悵抽甚麼血才好. 結果那天晚上要抽的血要做的檢驗, 也還是她親自教我們的. 跟著的十一天, 我們每晚都通大半個小時的電話. 第二天晚上, 她的熱度退了, 大家都放下心來. 她還說她沒有咳嗽, 個隔壁的亞Sir咳得好厲害. 記不得是誰提議把窗打開, 透透氣, 病房裡病毒多著呢! 但後來想了想, 她又半帶玩笑地說: 萬一隔壁也開了窗呢? 還是關上窗安全點. 又有一晚, 她說隔壁亞Sir請她吃火龍果, 她也就回贈人家楊桃兩個. 我說吃火龍果可是會拉肚子的, 她說那就不能吃了, 我今天己瀉了七八次了.
又有一晚, 她說氣有點喘, 問護士要了條氧氣喉. 我問她現在的02 Sat多少, 她說不動的話有96%, 幾叻! 那麼動起來的時候呢? 她說93左右吧.
在我入SARS病房工作的前一天晚上, 即是四月十一日晚, 她說上廁所很困難, 因為氣促, 但不去又不行, 因為肚瀉, 而且因為沒有氧氣太久不行, 連洗頭都不敢. 我教她問護士要條長的橡皮膠喉, 那不就可以拉進洗手間用了? 我還笑她身為呼吸專科醫生, 連這點都忘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說: 唔記得佐睹! 之後的日子, 日問我在SARS病房巡房, 晚上仍和她通電話. 日問巡房時她會站在自己門遷, 很守規矩地從不踏出走廊半步, 她會叫我讓她隔著老遠看看當天照的X光片. 那時她的肺片兩邊己見花白, 她心中一定有數, 因為她是個呼吸專科醫生. 我們的電話越談越短, 因為她越來越氣促. 四月十四號晚上, 我問她害不害怕. 她想了想說: 「人家都說, 最壞就是第二個星期, 明天是第十三天, 熬多兩天就會好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和她說話. 第二天早上, 我踏入A5病房, 二號房的門窗都打開了, 正在透氣, 床褥也都抹過了. 他們說, 她在零晨五時左右入了深切治療部. 之後, 我再也沒能和她說話.
作為朋友, 我對於她的離去, 覺得無限的哀傷, 不捨.
作為陪伴她入院的人, 卻不能夠帶她出院, 我抱有深切的遺憾內疚.
作為醫生, 謝婉雯令我們在市民心目中的地位得以重生. 所以, 作為醫生, 我衷心地多謝她.
最後, 我想將謝婉雯最後的說話告訴大家. 她說:「不要害怕, 我會很快就走出來. 」
我想告訴大家的就是, 不管哀傷也好, SARS也好, 我們也會很快從這個惡夢裡走出來.

李舜華醫生